去年8月,經濟學者、《薛兆豐經濟學講義》作者薛兆豐和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在抖音進行對談,對經濟學思維、人生選擇、能力提升、貧與窮、幸福的路徑等話題展開探討。
一、關于經濟學
經濟學關心的就是柴米油鹽
俞敏洪:在奇葩說節目里,你常常用一種風趣幽默的經濟學角度來解讀各種事物,身為一個嚴肅的學者,是什么原因讓你愿意去奇葩說這樣娛樂節目?
薛兆豐:首先,經濟學關心的就是柴米油鹽,就是生活。包括我心目中那些最好的經濟學家們,在寫論文教書以外,每天也都涉及日常的經濟學。
著名的經濟學家弗里德曼的學生曾經跟我說,弗里德曼每天上課前會先花 10 分鐘跟大家討論今天的新聞。所以經濟學從來不是高深的象牙塔,經濟學就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東西,它必須要有用,我平時也愛收集這樣的問題。
可能存在兩種經濟學家:一種經濟學家是要教經濟學而學經濟學,自己不太信經濟學,也不會將經濟學原理應用到生活中;但是另外還有一些經濟學家,像我這樣的,是真的相信經濟學,因為生活中會用到,所以學經濟學。
所以弗里德曼曾經說過,有兩種經濟學家,一種是是背熟了很多樂譜,但從來沒聽過音樂;另一種可能學的經濟學原理不多,但天生就有經濟頭腦。
俞敏洪:那普通人為什么要學經濟學?
薛兆豐:學物理學有什么用?有些人活到 100 歲也不知道地球是平的還是圓的,這也不要緊。但我覺得,知道一點關于這個世界的基本知識也不枉此生。經濟學也是這樣,很多事情懵懵懂懂也過去了,但如果知道了這個世界是怎么運作的,你會很開心。
這是一個物理學達不到的世界,物理學研究的是沒有人的社會的規律,經濟學研究的是有人的社會的規律,人也是物體,但人又會做出反應。
所以在現代社會中, 判斷一個人是否聰明,是否文明,是否接受過教育,一是看物理學,第二是看經濟學,看他在做決策時有沒有一根筋,在做決策的時候永遠要把別人的決策考慮在內。
俞敏洪:也就是說這是一個相互變動的過程,是因為別人決策的不同,導致了你的決策不同。
薛兆豐:對,所以在決策時,你永遠要想到這一點。例如路邊有一張鈔票,根據物理學的原理,如果沒有風、地震或人,這張鈔票應該一直在原地,但是經濟學的原理告訴我們,鬧市中會有人,這張鈔票是有價值的,因此這張鈔票很快就會消失。
二、關于人生選擇
成本是放棄的最大代價
俞敏洪:1995 年的時候,我拿到了美國大學的全額獎學金,我開始權衡出國讀書和留下來繼續做新東方這兩個選擇背后的成本。
最終我選擇留下,并決心將新東方做起來。就像你在《薛兆豐經濟學講義》中說到的“成本是放棄的最大代價”。雖然我當時完全沒有學過經濟學,但是在放棄新東方去國外上學和放棄到國外上學做新東方之間,我覺得放棄新東方的代價會要大得多。
薛兆豐:這句話非常重要,隨著人生的經歷越來越多,你會覺得這句話太對了。
俞敏洪:所以后來在《薛兆豐經濟學講義》中一讀到這句話時,我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。我們每天都在思考自己應該放棄什么,選擇什么,你認為一個人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,才能避免放棄另一個選擇所帶來的沉重損失?
薛兆豐:成本是放棄的最大代價。但是這些成本因為沒發生,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么。
那么這時候,做選擇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你的想象力,你是否因為相信所以看見那些機會。那么在你有什么能力時能夠因為相信就看見呢?
那是你的見識,見識是一步步長上去的,如果從來沒有見識,你的眼里就只能看到有形的事物,一斤米就是一斤米,你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的事情,因為你從來沒見識過。那你很可能會做錯選擇。這是沒辦法避免的。
俞敏洪:也就是說在一個人最終為自己人生選擇比較正確的道路時,其實會經過無數錯誤的選擇。在這個過程中間,不斷地增長自己的見識,慢慢的就會發現你最終做出了一個愿意全身心投入的選擇。
薛兆豐:沒錯,其實我們都應該羨慕今天的年輕人。由于科技和信息技術的發展,他們的人均壽命更長,這使得他們的試錯機會更多,他們的可選擇的機會也更多。
俞敏洪:當有些選擇變得太頻繁的時候,是不是它本身就不再是一個選擇?比如說現在年輕人跳槽很多,這對他來說選擇成本大嗎?
薛兆豐:我覺得他們選擇的成本挺大的。過分頻繁跳槽,他的履歷就不好看。將來是會有人回過頭來去問他當初為什么離開這個工作?當時為什么又選擇工作?這些你都得回答。有經驗的人一看這個履歷就能看出很多問題來的。
父母給他們選的職業會不會發生錯誤?因為大部分都是錯的。到今天為止,專業對口能夠干一輩子的機會幾乎是零,那么孩子自己選的難道就會對嗎?都不會對的。
那么我們要選什么呢?標準是什么呢?大家很多時候沒看清楚。有些人會因為工資多 2000 塊錢或離家近一點就換一個工作,他們沒看準長線,所以我在《薛兆豐經濟學講義》中很強調有一點就是要看到時間的維度。因為所有的選擇不是一天所做的,我們一定要看長遠。
我們要的工作是什么樣的工作?文憑、技能和習慣,甚至是聲譽和關系,你認為哪一個更重要?這些知識在學校里面沒有教的,因老師是不愁工作的人。
我的好朋友也是同事的周其仁老師說,世界上有兩種人,一種人是下個月的工資,具體在什么地方拿,拿多少錢定了的,沒變數的,教師職業就是這種;另外一種人是下個月的工資在哪,收入在哪根本都不知道。俞老師你屬于這種。那么去找工作的話,你就要在意到底是你的學歷重要還是你的能力重要,還是你的習慣重要?
這很明顯就是習慣、能力更重要,而學歷只有在你找工作的頭一兩個月重要。
三、關于個人能力
應當具備的兩大能力:學習能力和靠譜
俞敏洪: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,一個人具備了哪些能力,他未來會變得更加值錢?
薛兆豐:我覺得有兩點, 一個是學習能力,一個是靠譜。
學習能力,首先是看這個人有沒有好奇心。
他能不能撿起一個東西去學?他有沒有獨立思考、獨立判斷的能力?讀書的時候有沒有自己建立一個體系,把東西納進來?這是他有沒有用心的一個指標,這個非常重要。
還有鉆研,為什么有些同學早期學得好,后來就學不好?其實是因為他聰明,但他是虛假學習。他能夠記得住老師說什么,考試能夠過關,但是他對這個東西并不是真正熱愛,也沒有深入的學習能力。
在單位里面你會看到有一些人非常了解這個行業,有自己的想法,喜歡琢磨這個事情,這也是一種學習能力。
你要鉆研下去,當一個瘋子,這個能力非常重要。
另一個就是靠譜,我覺得學校基本不會專門教人“靠譜”,但職場當中大多數人最后能做出來,不是因為他圓滑,也不是因為他聰明,而是他有一個穩定的輸出。
這個穩定包括情緒穩定和人品穩定,人品穩定再包括一些行為特征的穩定,這些都容易給人帶來一種信任感。
經濟學里面講什么是“高品質”的一個重要指標,不是高,不是低,而是勻質。
我看一個人不會看他對朋友有多好,而是看他如何對待敵人、如何對待陌生人。
看人不要看他的高處,而要看他的低處。低到他已經生氣到極點了,近乎失控了,他會怎么做。
四、關于個人利益
世界上最穩定的工作,
是對別人有貢獻的工作
俞敏洪:你在一次演講的時候說過,人最重要的三個詞是理性、悅納和進取,是不是跟你現在說的“靠譜”是一回事?
薛兆豐:接近。但我說的理性、悅納和進取,講的是學完經濟學之后,我希望你的人品、精神能夠進入的一種狀態。
因為我特別喜歡的那部分經濟學就是講“事與愿違”。理解了“事與愿違”,人就會變得理性。
世界上有壞人做壞事,這種事情基本上是公安機關來管,世界上也有好人做好事,這基本上是公益機構去表揚的。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屬于這兩種,大部分經濟學關注的是自私的人,只關注自己和自己小家庭的人。
亞當·斯密的有句名言,他說 我們餐桌上的面包、酒和肉,不是來自于面包師、釀酒師和屠夫的慈善,而是來自于他們對自己利益的關心。
所以經濟學要解釋的很大部分是這種為了自己眼前的一點小利益,然后替大眾做出了偉大的貢獻。
俞敏洪:也就是說一個人追求自己的利益,這件事情本身是沒有任何毛病的,只要不傷害到別人的利益。
薛兆豐:對,我們說一個壞人,他最后是蠢。因為他最大的問題是傷害了自己的利益,他只是看到了眼前一點的利益,忽視了最終結果。所以我說經濟學中“成本”是很重要的一個概念,我們要反復學。
還有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就是“時間”的概念。我們做時間的朋友、堅持長期主義,為什么?因為你的長期收入才是你真正的收入,這就是經濟學。
亞當·斯密說,我們在交易的過程中從來不會說我需要什么,而是說我能夠給別人什么。所以英文里面有一句俗語叫"If it pays, it stays.",如果你對別人有貢獻,你就能夠活得久。
所以我經常說世界上最穩定的工作,是你對別人有貢獻的工作。世界上最穩定的供給,是讓別人有錢賺的供給。
也就是說,當你一心一意為了別人的福利在努力的時候。其實你個人的利益也就達到了最佳狀態,放心,你不會差的。
五、關于人力資本
年輕人只是貧,并不窮
俞敏洪:你說過把貧窮兩個字分開來說,年輕人現在是貧,而不是窮,這是個什么概念呢?
薛兆豐:“貧”就是收入低,現金少,而“窮”在中國話里面是“盡”的意思,窮途末路,沒有指望,沒有希望。
年輕人“貧”很重要的一個原因,就是因為他們年輕,但年輕人一定是有希望的,他有能力,有學問,有青春,有學習的能力,有敢于嘗試的那種勇氣,這些東西都叫“資本”,資本是能夠帶來收入的資源。
每個人都是咱們自己人力的資本家,需要時間才能換成錢,所以咱們年輕人不要小看自己。你的這個資本值多少錢?根據經濟學的定義,所有耐用品的資源,它的限值等于期望中的未來收入流的折現和,就是你終身收入、你所有的機會加起來折現到今天。
俞敏洪:那是不是可以這么說,如果一個人沒有能力把自己的資本,包括人力資本換成錢,那么你就會真的變窮。
薛兆豐:是的,怎么才能把自己的資本變成收入呢?出去跟別的資源搭配,學會選擇自己工作的場所、工作的平臺、工作的人群。
六、關于幸福路徑
交易&重新組合資源
薛兆豐:今天的幸福哪來的?兩個主要的路徑:一個是交易,一個是重新組合資源。
交易東西不用多,一有一無,把我有的跟你有的換一下就行。最好的例子就是談戀愛,世界上沒有增加任何東西,兩個人就能產生巨大的幸福。
賣面包的人,他為什么賣,因為他覺得手上的面包的價值不夠高,他覺得你手上的錢比較重要。所以今天的社會是有各種各樣的方法促成交易,讓各種交易成為可能,幸福就增加了,這是一個來源。
第二個很重要的來源就是資源的重新組合,重新搭配。例如芯片,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少不了芯片,芯片的原材料是砂子,芯片可以說人類文明的結晶。它從科學到技術到工藝。最后做成一個廉價的芯片。難以想象經歷了那么多次的運算。
俞敏洪:人類的聰明才智集中在這些資源的全面整合,形成一個升級了上萬倍的、對人們來說可以使用并且給人類帶來幸福和便捷的產品。
薛兆豐:經濟學跟每一個人都有關系。有人會覺得經濟學是關于 GDP 的、是關于銀行的、是關于炒股票的事。
實際上,哪怕你不關心,只要你要做選擇,只要你要計劃未來,只要你想要去跟別人打交道、想要依賴別人、跟人家合作,但又不會被人家陷害、約束,那么我覺得都應該來讀經濟學的基本原理,你也會有越來越深的理解。
七、關于人生目標
要有終局思維,學會從結局倒推
俞敏洪:如果一個人的口袋里有 500 塊錢,到底怎么花對自己的人生最有價值呢?或者說,當一個人擁有一定的資源的話,應當怎樣利用自己的資源?
薛兆豐:我覺得要有一個終局的思維。 當到達生命的盡頭的時候,回過頭來看,你希望如何設計人生?或者說你希望的結局是怎樣的,需要從結局開始倒推。
對于我個人來說,我希望有一個可復制的產品。據說這是一種藝術家的天性。藝術家的特點是能夠理性地、冷靜地去創作,當作品完成以后就有他的生命。
通過一次一次的復制出去,引起別人的情緒,感動別人。我喜歡做這樣的事情,那只要能夠做這種積累的,我就會看到那個終局,因此我嘗試講音頻課,嘗試寫書。
俞敏洪:我覺得你是一個比較理性的、有終局思維的人。但是我不能算是一個有終局思維的人。我的發展路程就是走著瞧。
我留在北大是為了穩定的生活,后來做新東方是為了能夠有點錢,有了錢以后突然想起來還應該有點情懷,所以開始把新東方往情懷方向帶。當然商業模式我也沒有忘記。后來新東方上市了,我慢慢就發現自己越來越有社會責任感——想要自己獲得利益,就必須有益于社會、有益于其他人。
后來有意識地希望自己能夠為祖國的繁榮做點事情。那么到現在為止,我開始有了點終局思維。這個終局思維就是我覺得一輩子應該做的事情,比如說傳播知識、提供正能量。
在這個基礎上,不管通過慈善還是通過其他手段,能夠為社會做點事情,我就盡量地去做。如果說我的文字或視頻能給老百姓帶來快樂和啟發我也很愿意。
薛兆豐:我們的思維我覺得有一點非常相像,就是我們都覺得知識很重要。人的一念之差,可能會造成很大的危害。所以我們怎么樣能夠把好的知識做推廣?如果有幸就創造一點知識,否則就傳播一點知識,這就是人生非常有意義的事情。
從小我就覺得要有遠大的理想,我也越來越知道為什么要有遠大的理想。因為我們日常生活太枯燥、太無趣、太繁復、太辛苦了,必須要有一個遠大的理想,才能把這些事情給攏起來。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,才不會覺得苦,覺得累。
就像媽媽生小孩會分泌激素,使得母親特別有愛心,要有這種激素,養小孩的那種辛苦才能度過。遠大理想對于我們也是這種作用。
俞敏洪:如果有一個自己真的相信且愿意去為之奮斗的理想的話,就會帶來一種催產素的分泌。
薛兆豐:是的,就能夠應付日常的各種挫折、焦慮,因為知道自己是為了那個目標,而那個目標離自己越遠越好。